“如果我们放弃这片土地( dì)，转让给你们，你们一定要( yào)记住：这片土地是神圣的( de)。”

1854年，一位印第安人酋长给( gěi)“在华盛顿特区的大首领( lǐng)”写下这句话。他与他的族( zú)人已经拼尽了最后的一( yī)分力量，年轻的猎手们已( yǐ)牺牲殆尽，年老体弱者被( bèi)疾病缠身……没有人听到他( tā)们的哀嚎与怒吼，没有人( rén)在乎这已在灭族边缘的( de)古老部族。酋长已经看到( dào)了故事的结局：守不住了( le)，再也守不住了……这土地，祖( zǔ)先的土地……那些白人殖民( mín)者端着他们的步枪，一波( bō)又一波地出现在地平线( xiàn)上……

“他们会来的，就像永不( bù)停歇的雨。”——电影《阿凡达》。

在( zài)2010年的最冷的一天里我盼( pàn)来了期待已久的视觉盛( shèng)宴，科技进步创造出的华( huá)丽纵然让人惊叹，但却并( bìng)没能让我感动。《阿凡达》技( jì)术上的巅峰位置毋庸置( zhì)疑，但从“电影本身”来讲，却( què)乏善可陈——甚至可以说缺( quē)乏原创性。抛开整个创意( yì)与《风中奇缘》的相似，在众( zhòng)多场景中都能找到《天空( kōng)之城》的影子；灵魂之树下( xià)的治疗仪式和《幽灵公主( zhǔ)》中湖边的一幕如出一辙( zhé)；人形机器战甲不能追溯( sù)回高达也至少可以说和( hé)沃卓斯基的《骇客帝国》有( yǒu)雷同，而哈里路亚山更是( shì)酷似徐克的新蜀山；更别( bié)提那个脸谱得不得了的( de)大反派，他简直可以塞到( dào)所有反战电影里演个无( wú)人性长官而游刃有余，如( rú)此没有层次没有个性的( de)人物加上影片视觉上的( de)特点，让我恍惚生出“正在( zài)看动画片”的错觉。

用来娱( yú)乐是够了，但偏偏，詹姆斯( sī)·卡梅隆想说的更多。

《阿凡( fán)达》在美国上映前一个月( yuè)，有一条没人关注的新闻( wén)占据了报纸的小小角落( luò)。2009年11月5日，奥巴马总统表示( shì)他将改善印第安人生活( huó)状况，并承诺给他们“实现( xiàn)美国梦的公平机会”。这是( shì)全美印第安人部落首领( lǐng)大会15年来首次召开。印第( dì)安人作为美国“原住民”（Native American），1/4的( de)人生活在贫困线下，暴力( lì)犯罪率是全国平均水平( píng)的20倍以上，人口中受大学( xué)教育的比率则是平均值( zhí)的1/2。

酋长们抱怨自己和一( yī)些联邦参议员的会面之( zhī)间还不到15分钟，要把所有( yǒu)困难讲完都不够……

奥巴马( mǎ)总统讲话后20天，就是感恩( ēn)节了。虔诚的家庭都要欢( huān)聚一堂，在油乎乎的火鸡( jī)和大碗土豆泥前祈祷感( gǎn)恩。

可是大多数美国人都( dōu)不知道感恩节——这个真正( zhèng)的新大陆节日的由来。

1620年( nián)，一艘船载着102名清教徒从( cóng)英国来到了新大陆，在饥( jī)寒交迫的日子里，是印第( dì)安人给他们食物，教会他( tā)们狩猎与种植，让他们熬( áo)过了那个冬天。

1620年北美大( dà)陆的那个冬天也许特别( bié)寒冷，让“五月花号”的102名殖( zhí)民者永远记住了感恩；1620年( nián)北美大陆的那个冬天也( yě)许还不够冷，没有让他们( men)记住自己真正的恩人并( bìng)非天父，而是那些棕色皮( pí)肤的“异教徒”。

1621年，殖民者活( huó)了下来。1622年，战争爆发了，它( tā)被后世称为“印第安人战( zhàn)争”——一场施恩者与受恩者( zhě)、主人与客人之间的战争( zhēng)。这荒谬的战争迅速演变( biàn)成一边倒的杀戮，火枪是( shì)主要武器，霍乱和天花是( shì)帮凶，一直持续到1890年才结( jié)束。

15世纪末新航路开辟后( hòu)的短短100年间，美洲印第安( ān)人踪人口从4000万锐减95%，而500年( nián)后的今天，美国仅存300万印( yìn)第安人。

潘朵拉星球是个( gè)再明显不过的比喻，它富( fù)饶却危险，美丽而致命，吸( xī)引了无数自觉勇敢的探( tàn)险者，对于他们来说，这只( zhǐ)是一场游戏。500年前，探险者( zhě)们受“黄金帝国”的诱惑和( hé)荷尔蒙的驱使铤而走险( xiǎn)；而对于潘朵拉星球的掠( lüè)夺者们来说，“阿凡达化身( shēn)”的出现让生命——这种冒险( xiǎn)活动的最低筹码也可以( yǐ)不被支付，对于人类来说( shuō)，这是一场角色扮演游戏( xì)：你可以游览新世界，骑六( liù)条腿的马，顺带泡土著妹( mèi)妹。可是对于纳威人来说( shuō)，对于印第安人来说，对于( yú)非洲土著来说，对于面对( duì)着火枪和大炮的，祖祖辈( bèi)辈生活在他们“自己的土( tǔ)地”上的人来说，这长达500年( nián)的“游戏”，如噩梦般残酷。

《阿( ā)凡达》其实是一封迟来500年( nián)的道歉信：“对不起，我们推( tuī)倒了那么多树木，修建铁( tiě)路；对不起，我们为了金矿( kuàng)，杀死了你的家人；对不起( qǐ)，我们被你们从风雪中拯( zhěng)救，刚刚暖和过来，就把利( lì)刃插入你的胸膛。”我们心( xīn)里都清楚，为了娱乐你和( hé)我，电影硬生生的给了我( wǒ)们一个完美结局：这猎杀( shā)的游戏本就该在直升机( jī)坠落、女机师牺牲的那一( yī)刻结束——所有的反抗者都( dōu)会死，生存下来的纳威人( rén)则永远也不能重拾他们( men)的精神传统。再强劲的弓( gōng)弩也不能射穿防弹玻璃( lí)，再伟大的猎手也无法召( zhào)唤丛林巨兽，再幸运的原( yuán)住民也不可能拥有手榴( liú)弹。

是的，如果一切就结束( shù)在直升机坠落的时刻。你( nǐ)听到注定胜利的一方嚣( xiāo)张的大笑了吗？你黄色的( de)眼睛无神地望向天空，你( nǐ)胸前的伤口汩汩流出献( xiàn)血，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( cù)，你回忆起从小听到的故( gù)事，你试图找到接引你的( de)神祇……可你听到一双牛皮( pí)靴踏在泥泞中，向你走来( lái)，那声音让你觉得冷；你看( kàn)到了黑洞洞的枪口。在这( zhè)一刻，你不是战士，这不是( shì)战死，这是处决。可是你没( méi)有罪。有罪的是他们。你是( shì)他们不当作人的人，你爱( ài)着他们不爱的土地。

枪响( xiǎng)。

这结局在历史上重复了( le)多少遍？这结局不出自剧( jù)本，出自历史。

特库姆塞，最( zuì)后一位团结起印第安人( rén)部落和白人殖民者对抗( kàng)的酋长，在慷慨赴死之前( qián)说：“自哈里森（总统）之后每( měi)20年选出的最高首领都会( huì)死，他死的时候你们将会( huì)想起我的人民的死亡。”自( zì)1840年起，每一个在尾数为0的( de)年份当选的美国总统都( dōu)死在任上，第一个例外直( zhí)到里根遇刺未亡才出现( xiàn)。

关于这个诅咒说法众多( duō)，但这仇恨千真万确。

《阿凡( fán)达》，一封迟来500年的道歉信( xìn)，3D的，却不够真诚。直到最后( hòu)，詹姆斯·卡梅隆也不愿意( yì)让应该忏悔的人们好好( hǎo)忏悔，在应该残忍的时刻( kè)，没能残忍到底。是的，消费( fèi)者们永远有权利要求一( yī)个皆大欢喜的结局，永远( yuǎn)有权利笑着走出电影院( yuàn)，去参加圣诞派对。

“——好吧，那( nà)些蓝色的家伙们是让我( wǒ)觉得有点不舒服，可是……管( guǎn)它呢，一切都是假的啊！”

今( jīn)天，当无比清晰，无比震撼( hàn)，无比鲜艳，无比美妙的奇( qí)观呈现在我的面前，我感( gǎn)到这不是潘朵拉星球，在( zài)地球上，也曾有过这美丽( lì)绝伦的地方，也曾有过这( zhè)原生、无杂的生态，也曾有( yǒu)过能够倾听自然声音的( de)人类。是我们把它毁掉了( le)。我们不但毁掉了它，我们( men)还正在毁掉它，我们无一( yī)丝忏悔，无一分犹疑，20年后( hòu)，地球上最后的“潘朵拉”——亚( yà)马逊雨林，天然的物种宝( bǎo)库，用人力再也无法重建( jiàn)的超级生态圈，将不复存( cún)在。

“如果我们放弃这片土( tǔ)地，转让给你们，你们一定( dìng)要记住：这片土地是神圣( shèng)的……清风给了我们的祖先( xiān)第一口呼吸，也送走了祖( zǔ)先的最后一声叹息…… 你们( men)一定要照顾好这片土地( dì)上的动物……降临到动物身( shēn)上的命运终将也会降临( lín)到人类身上……告诉你们的( de)孩子，他们脚下的土地是( shì)祖先的遗灰，土地存留着( zhe)我们亲人的生命。像我们( men)教导自己的孩子那样，告( gào)诉你们的孩子，大地是我( wǒ)们的母亲。任何降临在大( dà)地上的事，终将会降临在( zài)大地的孩子身上。”

这位印( yìn)第安人酋长叫做西雅图( tú)，美国西北部的最大城市( shì)以他的名字命名。写下这( zhè)封信后，他最终还是率领( lǐng)部族，迁入政府指定的保( bǎo)护区，永远失去了这片神( shén)圣的土地。

我等待着，降临( lín)在这大地上的事，降临到( dào)我们所有人身上——不仅仅( jǐn)是殖民地白人，所有因贪( tān)念而种下罪恶的人——我们( men)。

我等待着，无奈，但，一切早( zǎo)已注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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